2009年1月15日 星期四

05

不知道現在是半夜幾點,只知道我酒醒了。口很乾,我走到破屋走道的盡頭,打開水龍頭就開始猛喝。

又這麼昏昏沈沈的躺在沙發上;電扇就在牆角邊,冷氣就這麼掛在窗戶上,但因為有人沒有勇氣面對自己錯誤的堅持,無用武之地。

夏夜的靜這時等同於悶熱,吞噬著我的耐心。黑夜中,寂寞叫喊著,企望有點聲音出現。突然我聽到煞車聲,接著就是破屋的門被打開。有人走上樓梯。

以前我也住過沒有完工的工地,裡面和我一樣的人來來去去,大家相安無事。不過這裡是我外公家,是他心肌梗塞死去前最後住過的地方。我覺得自己應該捍衛領土不被侵犯;輕聲躲近房間,拿出外公的高爾夫球竿,在那兒看著。

鼻息讓我緊張,深怕自己暴露行蹤,於是閉氣。黑暗的房間裡,總覺得背後也站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。握著球竿,手心和額頭都變成湧泉。

他似乎有點不解的抓了抓頭;四處散亂的書、倒臥的酒瓶、沙發上被掀起的白布,他拿著手電筒,對著我那當作枕頭的背包照著。

當他正要翻開我的背包,我衝出房間拿著球棒朝他一陣猛揮;恐懼的能量轉化成為高分貝的吼叫聲,就這麼一棒一棒、沒有瞄準的打在他身上,然後漸漸回歸寂靜。這才恢復的理智告訴我不可以把他打死,但他已經抱著頭倒在地上,球竿的握柄沾滿他的血。

『你是誰,』我大聲問到。

『你誰人阿,』我怕他聽不懂國語,於是用台語又吼了一次。

他在地上打滾,痛的說不出話來。漆黑的房間讓我看不清他的臉,手電筒摔的老遠,照向一個不需要亮光的角落。在我向前靠近他的瞬間,他起身奪門而出,騎上腳踏車,死命的往前騎。

『肏,』我暈的連直線都走不好,追了大約十公尺,停了下來。

回到沙發旁,我拿著他的手電筒清點自己有無損失。滿手血腥,黏得讓人噁心,走向破屋的盡頭把雙手洗乾淨之後,躺回沙發;心臟的跳動頻率還維持在腎上腺素分泌的巔峰,右手手肘靠在額頭上,想著到底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間來到這樣的鬼地方。

我有點驚魂未定,在沙發上不停翻著身體,不知不覺就看到日出。

一般人遇到這樣的情況會作何反應呢,我想大概是報警吧。三年的流浪漢生活讓我看到警察就想逃跑。以前老覺得這是一種變態社會教出來的變態反應,沒做錯事看到警察幹嘛要跑。不過現在自己走過這一遭,發覺這還滿本能的;哪裡有吃的就往哪跑,哪裡溫暖就在哪裡睡,誰不喜歡我在他的地盤我就往別的地方跑,誰把我打疼了我就討厭他。

痛當然會躲阿,警察遇到我們這樣的人就想找麻煩;沒有身分證的人遇到警察當然跑,所以我不能報警。

腦袋裡胡思亂想了一堆,在這充滿懸疑的屋子裡,身上被燻了一層黏膩般的燥動。於是我又想往外跑,只是這一次,我很確定所有的財產都綁在身邊了才安心的出門。

夏天的正午時分,走在烈日下,我的唾液像聽到三角鐵聲響的狗,大量分泌著;這個巷子右轉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麵,老闆是外公的朋友。依我看來,這個社區裡的人大概都是朋友。

右轉之後發現麵店大門深鎖,上面還貼了一張粉紅色的A4紙。

『都市更新?』(什麼是都市更新?)
『……本社區將於八月一日進行拆除工作。』

『碧血六村辦公室。』

朝巷子的另一端看去,每一家的門上都被貼著這樣的粉紅色A4紙。

『看來裝可愛混一碗牛肉麵來吃的賤招沒效了。』我對著雪碧說。

原來這裡變成廢墟不是沒有原因的。我猜以前這些老鄰居都死光了,然後他們的下一代被市政府強迫搬去沒人要住的國宅;讓我想起14號公園的那起火災。

本想順手把這張粉紅色的A4紙撕下來看個仔細,但我想我的破屋門口應該也有,於是摸摸鼻子繼續往前走。

要往哪走其實我並不清楚,因為我終於把「闇夜裡的小偷」和「都市更新」之間的關連想清楚,心裡正在暗自罵著政府枉無人道。『整個社區都沒有人,小偷當然就跑來了,你說是不是。』

『小偷一定是每一間都進去過,所以才知道我家破屋有東西偷;像這樣的公告貼出來,大家一定把家當收收就搬走了,哪有人像我們家,外公死後大概沒有人回來過。』

『我跟你說,我越想越有道理。你看,那一台有雙開門的木頭電視,小偷搬走要幹嘛,賣也賣不到什麼錢,要搬還嫌太重,乾脆直接敲破比較快。』

『聽說有些小偷偷不到東西,就直接在人家家裡隨地大小便。我看這大概是一樣的心態。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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