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2月31日 星期三

03

『24小時之內阿,』想起早上自來水女士親切的笑容,我起身跑去把屋裡所有的水龍頭都打開。

『這樣明天水一來我就會知道了。』習慣性的把打火機收進褲帶裡。

我沒有被有如甘霖的水聲叫醒,早晨的陽光照在臉上,脖子上的汗垢弄的我好癢。身上一毛錢也沒了,昨晚又沒吃到不要的麵包;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銀行裡那三千萬,然後假裝沒這回事兒。

『馬的,要吃飽還不簡單。』心裡盤算著,這個時間7-11的過期飯糰已經被店員拿光了,麵包店的麵包剛出爐,自助餐店還沒開。要吃飽果然不簡單。

『那就再餓一下吧。』反正到了下午一點,自助餐店不要的東西加減吃一吃也可以吃得很飽。

為了不讓自己的眼睛看到天花板上剝落的油漆,我決定起身出去晃晃。

電線桿旁邊的鋁罐還在。愣了一下,發現四周滿是垃圾。

『我跟你道歉,』
『昨天我猜錯了。跟你說,你只要繼續被卡在基座和螺絲之間,我保證你還可以在這待很久。』

『在這裡呆著和被撿走其實是一樣的,』
『或許一直在這同一個位置更慘,你會無聊到窒息。』

『今天是禮拜五耶,』
『要不要去見識一下,你知道嗎?通常鋁罐是不能去麥當勞的。麥當勞的雪碧是用超大筒子從貨櫃車上一筒一筒搬下車的,』
『跟你們不一樣,你們是用紙箱裝的,只能去便利商店。』

『怎麼樣,想去嗎。想去的話,我把你丟在地上,你往右邊跑。』

但是他往左邊跑。

『真的不去阿。這樣吧,人家交筊都有三次機會。』

這次是中間偏左。

『你猶豫了呴。我跟你說,小孩子都很愛麥當勞的;我也喜歡,雖然東西沒有好吃到非吃不可,但是偶而吃到的時候你會覺得很開心。』說完,我也不管他要不要去,把他放在我的大背包裡。

『不是每個像我這樣的人都能吃到麥當勞的;我是說,就算有錢,麥當勞也不會讓你進去。』

『出來混不能只是靠政府除夕作秀時那一餐,每一餐都要自己張羅。』
『我以前笨笨的,以為吃飯一定要錢,所以常常在自動販賣機底下找零錢。』
『喔,對,大賣場的推車也會有很多。』

『零錢跟煙屁股一樣到處都是,只要方法對,隨隨便便一天就有一堆。』
『吃飯花錢是最笨的,因為吃飯根本不需要花錢。』

『那是認識世界的方法不同,』
『你不要覺得我在濫用什麼你聽不懂的名詞,』

『以前我穿著西裝筆挺的跟客戶出去,通常都會是對方買單,』
『舉一個例子,有些女人打扮的漂漂亮亮跟男人約會,為的是要吃頓好的嗎?不是的,他要的是吃飯背後更多你沒想到的事情,而男人當然也不是為了吃飯,他們只是想用金錢買到女人的身體。』

『你看,這樣一來,吃飯其實是不用花錢的,因為金錢花出去買到的是男人的心和女人的身體,而不是那堆食物。』

『錢真是這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,很多錢擺在身邊,沒有把他換成東西,也不過就是一堆紙罷了,而真正的生活是靠那些東西跟你之間的關係累積出來的。』

『我說得太深奧了嗎,如果會的話要跟我說喔。』

『所以阿,簡單來說,如果人家願意從你身上拿走些什麼,來換你生活需要的東西,那麼那堆紙就沒有什麼用了,對吧。』

『看什麼看,沒看過人跟罐子講話嗎。』我對斜眼看著我的歐巴桑有點不滿。

『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最正常,所以看到有人自言自語就覺得他腦袋有問題。我最看不慣這種人了,動不動說別人是神經病,我腦袋正常的很,只是懶得跟這種人說話。』

『像我就不會逼你說話,因為我很清楚你不會說話。要是你會說話的話,我反而會嚇到。在遊民收容所的時候阿,有個社工員就硬要說我精神分裂;我操,自己不能跟自己說話嗎,我說的話別人不願意聽,我也不好意思繼續說給人家聽,你說對嗎?』

『對不起喔,我不是欺負你沒耳朵沒嘴巴,』
『呵呵呵,有沒有覺得我很幽默。』

『扯遠了,我剛剛要說的是身分。有的人就是捨不得讓自己好受一點,雖然有些牌子的西裝滿舒服的,不過穿上西裝坐著怕皺,站著累,脖子上綁個領帶,夏天的時候要是不進冷氣房簡直是受罪。』

『那為什麼還要穿,』
『對阿,為什麼他們還要穿,因為穿西裝是一種禮貌。』
『我還真他媽的搞不懂,禮貌為什麼可以變得這麼視覺。』

走到平常光顧的麥當勞,也是正午時分了。麥當勞旁邊就是一個三角公園,我依舊坐在老位子上。

『今天這麼準時阿,老師。』年輕人卸下身上大包小包的東西;看著他的動作,我很想跟他說他很有當遊民的潛力。

『求你不要在叫我老師了。』
『今天只帶了一個嗎,你自己不吃喔。』

『每天吃一樣的東西很煩耶,』
『你先吃,邊吃邊聽我這禮拜新練的。』

就這樣,我和年輕人在公園拿著吉他混了一下午,直到他要補習為止。

『下禮拜還是一樣嗎。』

『我的生活好像出現一些轉變,下禮拜不知道會不會來。』
『你還是帶著吧,如果我沒來你就自己把勁辣雞腿堡吃掉。』

『要是我沒來你還是要繼續練習,知道嗎。我少了一根手指都比你快是因為我比你多彈了十年,其他該會的你大概都知道了。』

『怎麼這麼突然,』
『你要回去過你原來的生活了嗎?』

『我也不知道,這說來話長,等到我想清楚再找機會跟你說。』

互相道別之後,看著他背著吉他的背影,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見到他。公園剩下我跟雪碧,腦袋裡充斥著一整個下午累積的音樂,容不下其他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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