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2月3日 星期二

08

回程的路上,我想著男孩的落寞神情。

覺得自己並沒有好好回答他的問題;因為事情太突然,或許說他這些日子以來把自己的焦慮掩飾得太好,也或許是我跟他之間除了吉他之外容不下其他的事情。總之,我有點內疚。

坐回沙發上拿起球桿,回想著自己高中的時候。我有一本小本子,裡面計畫著每天要看什麼科目、什麼章節,在每天結束的時候,開心的把預期目標中達成的部份一筆槓掉。

『現在的小朋友真早熟,你說是嗎?』我問雪碧。

『我好像一直到了大學快畢業的時候,才發現自己其實渾渾噩噩。即使一直維持著小本子這個習慣,那時的我好像驚覺,分數means nothing。』

『你聽的懂英文嗎,』
『你是美國來的,應該聽的懂吧。』

我想我該回答的更清楚,應該好好的想他一個禮拜,然後清楚的告訴他一個完整的答案。在這麼想的同時,發現自己又開始和效率、計畫這些討人厭的字眼周旋著。

『生活會過的很精簡,』
『我怎麼會跟他說這樣的話呢?』我閃過他跑去自殺,警察四處通緝我的畫面。

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的人,是沒有資格教育別人如何生活的。』看著雪碧,這句話似乎是他對我說的。

隔天一大早我就背著背包出門。走到他家樓下,一如往常學了兩聲人工狗叫。

『白天來幹嘛?』他打著赤膊從房間走出陽台。
『我媽要是看到你又跑來,不把你腿打斷才怪。』他手中拿著錢包,穿拖鞋。

用他的錢買了美而美早餐之後,我跟他坐在騎樓的摩托車上吃著。

『不會啦,我現在每天都有洗澡,』
『我來是要告訴你,我昨天沒說好。』

『是喔,』
『昨天晚上我還很認真的在想你說過的勒。』

『我必須跟你坦承,』
『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活著幹嘛。』

兩個人像是沒睡飽一樣,呆呆的看著前方,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啃著火腿蛋。

『這麼說吧,』
『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事情對自己最重要,』
『我只是喜歡那個說法,不代表我認同。他之所以說服我,是因為我看到告訴我這件事的人過的很開心。』
『你別誤會,我不是要跟你說開心最重要,沒那麼俗。』

『那是我在劇團認識的一個朋友,他跟你一樣,高中之後就沒拿過家裡的錢。有一次窮到很多天沒飯吃,只因為他把賺的錢都拿去交瑜珈的學費。』
『只因為他自己覺得他是演員,很難想像對吧,竟然有人自稱是演員;不過他很認真,為了讓自己肢體柔軟,寧可不要吃飯也要學瑜珈。』

『那會是有代價的,因為他的肢體真的有進步;當然演技進步跟他很努力的投入角色有更大的關係,總之他是辦到了。重點是,他看起來真得很開心。』

『這跟告訴我開心最重要有什麼差別。』他冷冷的說著。

『差別在於,他並沒有後路可退。』
『明明知道自己有可能會餓死,但是他還是要這麼做。我覺得這就是差別。』

他點了一根煙,生澀的夾在兩指中間。

『這年頭在台灣要餓死會不會太難了一點?』

『其實不會很難,你看卡本特的妹妹還不是就這樣餓死了。』

『那是因為他有厭食症好嗎?』

『這是一個關鍵,有的人選擇自己的生活無虞,但是放棄發現自己的可能;有些人選擇發現自己,但是生活困頓,』
『卡本特的妹妹介於兩者之間,誰知道他一開始是不是只單純的為了唱歌而唱歌。有一天他不想唱了,但是看到版稅一直進來,只好一直發片。或許他做到最後就痲痹了,對自己的聲音厭煩,也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變成工具。這種狀況下,換做是誰都會因為懷疑自己而發瘋吧。』

『你三十多歲了耶,』
『為什麼還會這麼肯定的相信自己掰出來不是事實的說法。』他超不削的。
『而且竟然這麼二元。』

『因為你沒有看過真正快餓死還堅持要練瑜珈的人阿,』

『我不想聽你瞎扯了,』他依舊生澀的熄了煙,
『我得回去準備一下去補習班看書。到聯考之前的這一個月,你吃不到勁辣雞腿堡了。』
『我跟店長說我不做了,這個月要開始領媽媽的零用錢。』

他轉身離去,留下我一個人在騎樓下的摩托車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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